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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ursday, February 3, 2011

***辛子陵------中國憲法



辛子陵:脫蘇入美──兩位已故領袖的遺言
------玩弄憲法的兩面派

中國原來的政治體制

鄧小平在與波蘭領導人談話時說:“我們兩國原來的政治體制都是從蘇聯模式來的,看來這個模式在蘇聯也不是很成功的。”[1]

黨國體制不屬中國特色,是從蘇聯搬來的。列寧的《無產階級革命和叛徒考茨基》黨國體制的理論基礎。列寧創建的蘇維埃就是黨國體制的母本。用列寧的話說:黨國體制“是直接憑藉暴力而不受任何法律限制的政權。”[2] 這個體制不僅摧毀了公民社會,也摧毀了執政黨。在蘇聯是十七次代表大會後百分之七十的中央委員被槍斃,在中國是文化大革命中百分之七十的中央委員被批鬥、被關押,其中許多人被迫害致死。黨國體制使政權組織和執政黨都成了獨裁者的馴服工具。

毛澤東對黨國體制確有“創造”和“發展”,他的公式是“馬克思加秦始皇”。借馬克思之皮,行秦始皇之法,打著無產階級專政的旗號做皇帝。他把黨國體制理論化和系統化了,成為中國人禍不斷的根源。

什麼是黨國體制?

黨國體制有四個特點:
一是執政黨位尊憲法之上;
二是軍權不在政府;
三是政權二元化;
四是民權虛化。
黨國體制是個人野心家篡軍、篡黨、篡國的杠桿。

1954年毛澤東起草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部憲法。就是制憲行憲那一年,毛澤東在黨中央一次會議上,作過一次憲法交底的講話,為黨國體制奠定了理論基礎。他說:

我們有不少同志,就是迷信憲法,以為憲法就是治國安邦的靈丹妙藥,企圖把黨置於憲法約束之下。我從來不相信法律,更不相信憲法,我就是要破除這種憲法迷信。國民黨有憲法,也挺當回事,還不是被我們趕到了台灣?我們黨沒有憲法,無法無天,結果不是勝利了嗎?……我們偉大光榮正確的黨也是歷來不主張制定憲法的,可是,建國後,考慮到洋人國家大都制定了憲法,以及中國知識份子還沒有完全成為黨的馴服工具的情況,為了改造和教育人民群眾,鞏固黨的領導,還是要制定憲法的嘛。制定憲法,本質上就是否定黨的領導,在政治上是極其有害的。

當然啦,憲法制定是制定了,執行不執行,執行到什麼程度,還要以黨的指示為準。只有傻瓜和反黨分子才會脫離黨的領導,執行憲法。[3]

這篇談話,充滿了山大王“替天行道”的霸氣。主要是打擊以周恩來為代表的黨內憲政派的。毛澤東先統一高級幹部的思想:制憲行憲為不得已,那是欺騙民眾的花樣,一切還得黨說了算,誰代表黨,我毛某人。

但有一句話毛澤東說對了:“制定憲法,本質上就是否定黨的領導”毛澤東唸唸有詞的黨的領導,是毛澤東的個人領導,中共形成的傳統是只有他代表黨。按憲法辦事,毛澤東將失掉絕對權力。在法理上,黨不能高於憲法,“偉光正” 的黨也不能高於憲法。執政黨須在憲法範圍內從事國務活動,違憲要受到彈劾。要麼不要憲法,實行軍事管制,軍政府執政,別人說你獨裁,你就硬著頭皮頂住;你要從革命黨向執政黨轉變,承認“權為民所賦”,從民意中找到政權的合法性,制定憲法,就要自覺跳進憲法的籠子,像小布希那樣,站在籠子裏對民眾講話。儘管這部憲法是你這個黨領導起草的,或者是你毛澤東主筆起草的,但你的黨,你毛澤東本人,也得服從這部憲法。

毛澤東的公開姿態是要實行憲法的。1954年6月14日他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三十次會議上說:“一個團體要有一個章程,一個國家也要有一個章程,憲法就是一個總章程,是根本大 法。”他還指出:“通過以後,全國人民每一個人都要實行,特別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要帶頭實行,首先在座的各位要實行。不實行就是違反憲法。”“在座的各位”當然應該包括毛澤東本人。

毛澤東就是這樣一個兩面派,一個最大的兩面派。他說過“玩憲法”的話。他把全黨都玩了,把民主黨派和追求民主憲政的知識分子都玩了。

前後兩段話,中共高級幹部信哪一段呢?周恩來、劉少奇、鄧小平等信哪一段呢?信前一段。這一番話在中央領導層影響深遠,根深蒂固,成為中國共產黨的憲法觀, 至今起著作用。請注意這話:“憲法制定是制定了,執行不執行,執行到什麼程度,還要以黨的指示為準。只有傻瓜和反黨分子才會脫離黨的領導,執行憲法。”有毛澤東這句話作為“最高指示”,整個憲法全是廢紙,政治體制改革沒商量。你向中共領導人建議實行民主憲政,他心裏有這段話墊底,繼續跟你“玩憲法”,絕對聽不進去。不把這段話中隱藏的法家權術說破,不把這個個人獨裁的護身符揭穿,不把這個將共產黨的執政地位引入絕境的指導思想推倒,中國憲政無望,民主無 望。中國政治改革的難點是意識形態的變化,先有意識形態的改革,大家(特別是高層)認識統一了,才能有民主憲政。

毛澤東創造的黨國政體, 是個披著民主外衣的專制政體,是六十年來中國禍亂不斷的根源。它的憲法兩次(共同綱領和五四憲法)被顛覆,根據憲法組建的代議機構 ——全國人民代表大會,被停止活動十年。它缺乏穩定性和程式性,發生了六次非程式更疊——毛時代是打倒劉少奇、林彪和粉碎四人幫,鄧時代是罷黜華國鋒、胡耀邦和趙紫陽。在黨國體制下,發生了三大改造、反右派、大躍進、公社化、餓死三千多萬人、四清運動、文化大革命以及八九風波、嚴重兩極分化以及黨走向整體性腐敗等重大錯誤。

毛澤東是法家,韓非子的信徒。韓非子把學問分成兩類: 法和術。第一類學問是法。法是教化臣民,指導工作,治理天下的方法。第二類學問是術。術是帝王南面之術,駕馭臣民,坐穩皇帝的要訣,是自己使用的東西。所以,韓非子有規定:“法莫如顯,而術不欲見。”法或以露布形式傳播四面八方,或以典籍形式流傳衙署學宮;術則秘而不宣,只對最親近的人口傳身授。毛澤東那 段關於憲法的談話是術,是現代帝王的南面之術。口傳身授,在黨內一代一代像傳家寶一般地傳下來。

毛澤東的黨國體制是何時完成、怎樣運作的?

毛澤東的黨國體制是1954年制憲行憲時鬼斧神工般地悄悄完成的。

1954 年 9月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,毛澤東當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,朱德為副主席;選舉劉少奇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委員長,宋慶齡、林伯渠、李 濟深、張瀾、羅榮桓、沈鈞儒、郭沫若、黃炎培、彭真、李維漢、陳叔通、達賴喇嘛·丹增嘉措、賽福鼎為副委員長,彭真兼秘書長;根據毛澤東的提名,決定周恩來為國務院總理;根據周恩來的提名,決定陳雲、林彪、彭德懷、鄧小平、鄧子恢、賀龍、烏蘭夫、李富春、李先念為副總理;國防委員會由毛澤東任主席,朱德、 彭德懷、林彪、劉伯承、賀龍、陳毅、鄧小平、羅榮桓、徐向前、聶榮臻、葉劍英、程潛、張治中、傅作義、龍雲為副主席;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為董必武;中國人民 檢察院檢察長為張鼎丞。

在政權系統高級職務的安排吸引了全國人民的注意力,黨內外高層人士彈冠相慶的時候,1954 年8月28日,根據毛澤東的提議,中共中央政治局作出了一個重建黨的軍事委員會的決議。在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,設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,實現了軍隊國家化,毛澤東為主席,朱德、劉少奇、周恩來、彭德懷為副主席,沒有另外的黨的軍委。這次政權系統軍委改稱國防委員會,下有委員81人, 成為安置原國民黨高級起義將領的統戰機構,並沒有指揮軍隊的實權。重建的黨的軍事委員會,由毛澤東任主席,朱德、彭德懷、林彪、劉伯承、賀龍、陳毅、鄧小 平、羅榮桓、徐向前、聶榮臻、葉劍英為委員。劉少奇、周恩來不再擔任軍職,朱德、彭德懷由軍委副主席降格為委員,軍隊的統帥權和指揮權集中在毛澤東一個人手裏,彭德懷以國防部長的身份主持軍委日常工作。這件大事在《中共黨史大事年表》中未曾收錄,增加了它的隱秘性和陰謀氣氛。

熱熱鬧鬧制憲行憲是明修棧道,重建黨的軍事委員會,把軍權從政權體系中“偷”出來,是暗度陳倉。這是毛澤東建立軍事獨裁的第一步,他得逞了。從此以後,他的個人權力就不可遏止地膨脹起來了。

毛澤東做了一屆共和國主席,他要從憲法的籠子裏跳出來。好心的黨內外人士還對他一次次地挽留。1958年末毛澤東提出不做第二屆國家主席、專做黨的主席,有複雜的背景和很深的心機。

第一,大躍進搞砸了,敗象漸顯,後果嚴重,他要推脫責任,逃避憲法問責。

在二屆人大前夕, 1959年4月15日,毛澤東召開第十六次最高國務會議,在會上他對下屆國家領導人的人選做了說明。他說:

為什麼國家主席候選人是劉少奇同志,而不是朱德同志?朱德同志是很有威望的,劉少奇同志也是很有威望的。為什麼是這個,不是那個?因為我們共產黨主持工作, 我算一個,但是我是不管日常事務的。有時候管一點,有時候不管。經常管的是誰呢?是少奇同志。我一離開北京,都是他代理我的工作。這已經是多年了。在延安開始就是如此,現在到北京又十年了。在延安,比如我到重慶去,代理我的工作就是少奇同志。以他擔任主席比較合適。

毛澤東這個講話在自然親切的氣氛中把劉少奇推出來當國家主席,同時也把由於大躍進造成的國家巨大危機的責任叫劉少奇背上。因為毛本人“是不管日常事務的”。

兩 年前,毛澤東為急於當世界革命領袖的野心所驅使,決心發起大躍進運動,使中國的落後的農業經濟在短期內出現奇跡,以便集中起他想像的那“一把米”來,支援世界革命。經過反右派運動,民主黨派和知識分子已被制服,沒人再敢多嘴多舌。他又通過狠批周恩來右傾,把全黨壓服。務實的周恩來總理有經邦濟世之才,是個傑出的經濟工作領導者、組織者和管理者,他主張尊重經濟規律,量力而行,綜和平衡,穩步前進。他的主張又得到副總理陳雲、李先念、薄一波等人的支援,不把這些人壓服大躍進休想搞得起來。

從 1957年9月八屆三中全會之後,毛澤東在1958年上半年又接連召開了杭州會議、南寧會議、成都會議、武漢會議直至5月召開的八大二次會議,以批判 1956年的反冒進為主題,反對右傾保守,猛整周恩來。經過這一系列會議,逼得周恩來連連檢討,把符合客觀經濟規律的綜和平衡、穩步發展的正確意見,徹底批倒搞臭,為毛澤東的以“左”傾冒進為特徵的空想社會主義路線在全國推行開闢了道路。

八大二次會議後,周恩來向中央提出辭呈,1958年6月9日,毛澤東主持常委會討論周恩來的去留問題。眾常委一致挽留。毛澤東見不能撤換周恩來,就搞了許多小動作把周恩來架空。1958年6月10日,他專門起草了一個中央文件通知各省市自治區,明確規定:

黨中央決定成立財經、政法、外事、科學、文教各小組,這些小組是黨中央的,直隸中央政治局和書記處,向他們直接做報告。大政方針在政治局,具體部署在書記處。只有一個“政治設計院”,沒有兩個“政治設計院”。大政方針和具體部署都是一元化,黨政不分。具體執行和細節決策屬政府機構及其黨組。對大政方針和具體部署,政府機構及其黨組有建議之權,但決定權在黨中央。政府機構及其黨組一同有檢查之權。[4]



大政方針在政治局,具 體部署在書記處。”這等於是奪了國務院的權。毛澤東寫完這段話,又寫一批辦便箋:“即送劉、林彪、小平、彭真、周、陳、朱、彭閱,小平辦。”毛改變了政治局常委毛、劉、周、朱、陳、林、鄧的排名,把周恩來排在了彭真後面。彭真不是常委,協助鄧小平管書記處,是個沒有名分的副總書記。這個名單排列表明,周恩來降格了。



這樣一來,國務院成了有名無實的“影子內閣”,周恩來成了影子總理,只做一些迎來送往跑龍套的事情,被剝奪了對國家政務特別是經濟建設的領導權和決策權。


毛澤東披掛上陣,在劉少奇、鄧小平的協助下,帶領五個業務組親臨經濟建設第一線,代替了國務院的工作,他實際上是國家主席兼國務院總理。至於具體工作,他管到了農業社發展的百分比,管到了初級社升高級社,管到了一聲令下全國實現公社化,管到了種莊稼要深翻七尺[5] ;工業上他管到了小(小高爐)土(土法煉鋼)群(群眾運動),管到了鋼鐵元帥升帳,管到了親自下達指標鋼產量翻一番,後來把農業搞亂了,把工業搞亂了,把文教搞亂了,全國都亂了套,世界末日般的全國大饑荒正在蔓延,他說他沒管具體事務,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。


劉少奇在二屆人大一次會議上高票當選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。1959 年國慶各報並列同等尺寸刊登了兩個主席的肖像。但劉少奇這個主席和毛澤東那個主席是不一樣的,他是個沒有軍權的國家元首。軍權被毛澤東帶走了。沒有軍權的 國家元首,實際上是個禮賓官。他要靠對毛澤東的依附,靠繼續搞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,這個主席才能當下去。這是劉少奇貴為元首之後的先天軟弱性。

第二,毛澤東的真實目的是要以退為進,升格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領袖。

在中國,黨權高於憲法,黨主席高於國家主席,是毛澤東長期經營造成的,是個人崇拜對國家體制的破壞。1958 年初,毛澤東提出不做下屆國家主席,專做黨的主席,一不是真心退隱,二不是出於謙遜,三不是身體不堪繁巨。他的真實動機是要“高升”一步,成為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的領袖。他要仿傚史達林不到車站、機場迎送任何外國客人,不論是總統、國王和皇帝。在國內,國家主席是他的大副。由國家主席到機場迎接外國元首,過兩天毛澤東出來接見一下,他的身份就在國家元首之上。黨主席至尊至上,黨和國家領導人就是這麼叫起來的。至於權力,他不僅不放鬆一點,而且更多更緊地集中在自己手裏。他是在《工作方法六十條》裏提出不做下屆國家主席候選人的,同時明確了他繼續執政的方式是“大權獨攬,小權分散,黨委決定,各方去辦”。他強化省以下各級第一書記的權力,弱化政府的權力,強調第一書記說了算。黨委的權威是這樣逐漸強化起來的。他不在政府任職了,權力中心就轉移到了黨的系統。 1958年8月21日,毛澤東在協作區主任會議上講話:

法律這東西沒有也不行,但我們有我們的一套,還是馬青天[6] 那一套好,調查研究,就地解決問題;不能靠法律治多數人;民法刑法那麼多條誰記得了,憲法是我參加制定的,我也記不得了;我們各種規章制度,百分之九十是司局搞的,我們基本上不靠那些,主要靠決議、開會,一年搞四次,不靠民法、刑法來維護秩序;人民代表大會、國務院開會有他們那一套,我們還是靠我們那一套。[7]


毛澤東領導國家,“基本上不靠”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國務院“那一套”。至於憲法,對不起,他“記不得了”,因此不算數了。國家政權和憲法,在他心目中是個民主裝飾,不是真要起作用的。黨國體制把毛澤東擺在了太上皇的位置上,留下了不在國家體制內的元老干政的惡劣先例。



黨國體制的組織上的表現是二元化的政權。二元化政權不是兩個平行的權力機構,而是一個強本弱枝的鏈結體系。我們現在的權力結構,一級權力在黨委,從上到下的 系統是中共中央、省級(省級市)黨委、市級黨委、縣級黨委、鄉級黨委、村黨支部;二級權力在政府,從上到下的系統是國務院、省(省級市)政府、市政府、縣政府、鄉政府、村委會。政府系統表面上是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產生的,實際上是黨委的派生機構,黨委是強本,政府是弱枝。決策機構是黨委系統,政府系統是執行機關。各級人民代表大會是民主裝飾,擺樣子的,黨的決議通過人大變成議會的決議,但人大事實上無權否決和修改黨的決議。黨政分開就是黨逐漸擺脫直接執政的局面,恢復和健全政府的職能。

中國的執政黨和民主國家的執政黨職能是不同的。譬如美國,民主黨現在是執政黨,因為奧巴馬是民主黨推舉當選的。但把奧巴馬推舉出來,民主黨在本屆政府的任務就完成了。黨的任務,就是把本黨最優秀的人物推舉出來執政,如果黨主席條件合適,也可以出來競選執政,但 不是帶著本黨接管整個國家。奧巴馬的施政綱領,對內政外交重大問題的決策處理,並不需要報告民主黨中央,也不需要請示民主黨主席。各個州的州長不是中央政府任命的,是選舉產生的,和總統不一定屬於同一個黨。州一級的民主黨組織除地方選舉時推舉本黨的州長候選人之外,對地方事務沒有其他發言權,就如同民主黨中央除了推舉總統候選人之外,對全國事務沒有其他發言權一樣。奧巴馬是以總統兼三軍總司令的身份領導國家,而不是以民主黨主席的身份領導國家。權力的一元結構是憲政民主,二元結構是黨國體制。

毛澤東不做國家主席了,憲法被他踩在腳下,共和國主席和國務院總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,黨國體制的威力和弊端都明顯地暴露出來。這突出地表現在大躍進失敗和失敗後的善後問題上。

連續四年餓死人是黨國體制禍國殃民的典型案例

2005年9月,中共中央政治局決定對1959年至1962年全國大饑荒的歷史檔案有限制地解封,這是官方正式內部公佈的大躍進時期餓死人的權威數據:

1959年,全國17個省級地區,有522萬人因饑餓及非正常死亡,其中城市有95.8萬多人。

1960年,全國28個省級地區,有1155萬人因饑餓及非正常死亡,其中城市有272萬多人。

1961年,全國各地區有1327萬人因饑餓及非正常死亡,其中城市有217.7萬多人。

1962年,全國各地區有751.8萬多人因饑餓及非正常死亡,其中城市有107.8萬多人。

官方統計大躍進時期餓死人的總數是3755.8萬人,即三千七百五十五萬八千人。

大躍進中發生餓死人的事情,不是天災,是人禍。

連續四年餓死人不能採取斷然措施扭轉局面,則是黨國體制的延誤。

黨國體制的內部規則是所謂民主集中制。民主集中制是從列寧那裏搬來的。其最大的弊端是沒有糾錯的機制和消滅糾錯的力量。這是個消滅反對派走向獨裁的制度民主的真諦是少數服從多數,多數保護少數。只強調前一句,取消多數保護少數,把少數當作反黨分子,當作階級敵人打擊,是假民主。許多情況下少數是正確的,保護少數就是保留糾錯的機制,打擊少數必然走向一錯到底。以廬山會議為例,彭德懷的意見是正確的,反映了全國的實情,也代表了大多數與會者的意見。但毛澤東 利用他的權威操縱了多數,製造了彭黃張周反黨集團冤案。如聽彭德懷的忠言,立即停止瘋狂的大躍進,全國救災,安排人民的生活,也就是餓死五百多萬人。但毛澤東不聽,一錯到底。廬山會議後期,為了證明三面紅旗正確,他在全黨發動以批判彭德懷開路的反右傾運動,在全國掀起“第二次躍進高潮”。這第二次躍進從 1959年8月廬山會議結束起,到1960年8月毛澤東接受周恩來的“調整、鞏固、充實、提高”八字方針止,作孽最大,餓死人最多,農村的生機幾近完全破壞和毀滅,連續三年,餓死3200萬人以上。

1959年6月底,全國的糧食儲備還有343億斤,折合1715萬噸,夠城鎮居民一年之需。 但是,在當年糧食減產3000萬噸(600億斤)的情況下,毛澤東親自掌控的“政治設計院”,決定出口419萬噸糧食換取黃金和美元,出口量相當於上述糧食儲備的24%。城市糧食供應馬上緊張起來,連北京、天津、上海也只有幾天的存糧了。為了保證大城市不出亂子,繼續向各省搜刮糧食,這樣一來又多餓死了很 多農民。

1960 年全國缺少 2400萬人的口糧,按每人/年320市斤作為維持生命的基線計算,共缺糧76.8億斤,折合384萬噸。如果不出口那419萬噸,當年就不會發生嚴重的饑饉,一個人都不會餓死。但毛澤東一心想造原子彈、氫彈,與蘇美爭霸,揚威世界,成為第三世界的領袖,決心要實施他所謂的“大仁政”(和梁漱溟辯論時說過 的話),而把救濟災民、不讓老百姓餓死看作是“小仁政”不屑一顧,照常出口糧食換外匯,以採購相關的設備和材料。後來,原子彈是上天了,人們至今津津樂道毛澤東的偉大,須知是3755.8萬條鮮活的生命把原子彈送上天的。不能把發展原子彈和出口糧食對立起來,推遲三四年再出口糧食換匯,就可以出現既舒緩了民困、避免餓死人,又造出原子彈的兩全其美的結果。

就在毛澤東堅持錯誤,不肯對老百姓施一點“小仁政”的時候,一個不要命的湖南女工的上訪驚動了在北戴河開會的中央領導人。使毛澤東再也“頂”不住了,成為黨和政府由繼續躍進轉向救濟災民的轉捩點。

1960年7月26日上午,中南海北門外鐵灰色的宮墻下,站著一名身著藍色工裝的青年女子,雙手各舉著一塊硬紙牌,一塊上寫著“消滅人民公社!人民公社餓死我叔叔一家六口!”另一塊上寫著“打倒毛澤東!彭德懷萬歲!”

中南海北墻外的那條街道名曰文津街,有多路公共汽車、無軌電車經過,但不設站。那天只有少數過路人看到這名青年女子雙手高舉著的標語牌。青年女子很快被宮墻外的便衣警衛發現,拎小雞一般拎進北門去,在接待室給她戴上手拷,做了簡單的詢問,口供筆錄如下:

問:你叫什麼名字?哪人?什麼成分?職業?要老實回答!

答:我叫劉桂陽,湖南衡陽縣人,祖宗三代貧雇農。我本人是共青團員,鯉魚江火力發電廠運煤車間工人。

問:你來北京,有沒有單位證明信?

答:沒有,但我有工作證,上面有照片,出生年月、家庭成分、政治面貌等。你們搜出來看,可以打電話到我們工廠去查對。

問:你的同夥呢?他們在哪?

答:沒有同夥,就我一個人,連我愛人都沒告訴,憑天地良心來告狀。

問:你這叫告狀?是不折不扣的現行反革命行為。

答:隨你們怎麼講,我反映的是真實情況。

問:你既然是貧雇農出身,本人又是工人、共青團員,為什麼要跑到黨中央、國務院的門口來幹這種不要命的反革命勾當?

答: 同志呀,天爺呀!你們住在北京,坐在中央,飽崽不知餓崽饑呀!不知道公社社員吃野菜、樹葉,吃觀音土……鄉下連貓、狗都餓死了,一些人家滅了門。我叔叔一 家六口都餓死……同志呀,天爺呀,我從小沒有父母,叔叔嬸嬸把我養大,送我讀初中,1956 年進電廠當學徒,三年沒回老家。心想大躍進、吃公共食堂,他們生活過得好,我就粗心了。去年下半年聽講鄉下沒吃的,我還不相信,大半年也沒有寫信。今年5 月請假探親,回老家看望叔叔、嬸嬸、兄弟姐妹,沒想到都得水腫病,吃觀音土吃死了呀……(嗚嗚嗚),新社會,餓死貧雇農,造的什麼孽呀!我老家那村子,餓 死三十幾口……我找到一個堂叔,兩個堂妹,他們還沒有死,只是偎在火塘邊,剩下一口氣。堂叔告訴我,我叔叔一家六口,都是他拖出去埋的,一人一把茅草,連 張裹屍的席子都沒有……堂叔破衣爛衫,和我講話,只是蹲在地上不起身,我的兩個堂妹也蹲在地下不起身,堂叔說,妹子你帶有吃的,就留下一點,一家三口動不 得,去山上挖觀音土都沒有力氣……我們也出不得門,沒有東西遮下體呀,(嗚嗚嗚)……同志哥,老天爺!你們要關我、殺我、槍斃打靶,也要聽我把話講完,把話講完……我帶回去四包高價餅乾,只好給了堂叔、堂妹。他們接了餅乾,就當了我的面沒命地吃啊,吃啊,四包餅乾,共是六斤,一口氣吃光……邊吃邊灌水。第 二天一早,要我去辭行。你們猜哪樣了?堂叔和兩個堂妹久餓猛吃猛灌水,都脹死了!(嗚嗚嗚)我造的哪樣孽呀!我哭天喊地,做了殺人兇手呀……我回到工廠, 廣播裏天天喊三面紅旗,大好形勢。我什麼話都不敢講,講了就是反革命。(嗚嗚嗚)我曉得兇手是哪個。搞大躍進,辦人民公社,吃公共食堂,我們一個村就餓死三十幾口。還有更多的老人、小孩在等死……(嗚嗚嗚)我一個貧雇農的後代想不通!一個共青團員想不通!一個電廠女工想不通!我就是到北京來喊口號,我要打倒人民公社!我要打倒毛主席!我要喊彭德懷萬歲!萬萬歲!

在中南海北門接待室,青年女工又哭又鬧,戴著手銬還在地下打滾。只好用抹布堵上她的嘴,給她加上腳鐐,交北京市公安局收押。

如此重大的反革命案情,新中國開國以來首宗平民女子大鬧中南海的惡性案件,中央辦公廳留守人員不敢耽擱,將口供謄寫清楚,作為急件送北戴河,報中央書記處。總書記鄧小平看過,寫下六個字:“請少奇同志閱。”主持中央工作會議的劉少奇看了“口供筆錄”,臉色鐵青地批下一行字:“悲慘,湖南災情還算輕的,別的省區呢?此件交會議簡報組印發。又:全黨幹部要大興調查研究之風,會議之後,每位領導幹部都應深入農村基層,去看看那裏發生的事情。”

載有這份“口供筆錄”的會議簡報,政治局常委會秘書田家英沒有呈送毛澤東主席。那不是打老人家的臉嗎。自有更“體己”的人拿給他看,並密奏劉少奇批發這份簡報 是別有用心。1960 年整個上半年毛澤東仍在號召“繼續躍進”,“全黨為1800萬噸鋼、6000億斤糧食而奮鬥”。直到這次中央工作會議前夕,他還不承認了全國出現大饑荒的事實。要不要改變“繼續躍進”的政策,毛澤東還在猶豫,這個湖南辣妹子使他徹底清醒了。一葉知秋。他知道自己的威信在全黨和全國人民中已跌至谷底,非有特殊手段是很難扳回這一局了。之後,毛澤東的健康情況轉差,他很少下海游泳,常常一個人獨坐不語。經過深思之後,他向中央請假治療,並說自己已經進入遲暮之年,馬克思向他招手了。他並多次委託田家英向政治局轉達他的意見:在他生病休息期間,由劉少奇同志代理黨主席職務。他決定暫時離開第一線,休養思考一個時期。

經劉少奇、鄧小平、彭真等人說服毛澤東,為一百多萬在反右傾運動被劃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幹部甄別平反,其中包括恢復鄧子恢的國務院 副總理、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職務。在一次常委碰頭會上,朱德還提出為彭德懷平反。毛澤東再不肯退讓,他說:“把彭德懷請回來,廬山的事一風吹,三面紅旗不要了?那好,我和林彪常住南方養病,把北京交給你們。”劉少奇只好在朱老總和毛主席之間打圓場:“彭老總的事,放後一步吧,先過了眼前的大難再講。”

此次中央工作會議(1960 年7月5日-8月10日北戴河工作會議)開了一個多月,確定了“整頓、鞏固、充實、提高”的國民經濟八字方針。在最後一天的閉幕會上,毛澤東一臉病容,可憐兮兮,心情沉重地作了檢討,承認自己不懂經濟,闖了大禍,發生這麼大的饑荒,餓死了人,他是始作俑者,難逃責任。在座的中央常委、政治局委員、中央委員、省市第一書記,也都難脫責任。責任人人一份。他宣佈,這次全會之後,他要真正退居二線,不再過問經濟、黨務,不再指揮工農業生產;只和林彪兩人管管軍事和國際共運。還有就是讀書、養病,研究些理論問題。他並再次提議正式通過黨內文件,在他養病期間,由少奇同志代行黨主席職務。

劉少奇在會議上說: “現在代不代理不要緊,要緊的是全國救災救人,承認血淋淋的現實,立即調整政策,發放救濟糧款,分給社員自留地,允許農民種糧種菜,搞小自由,開放農村集市,生產自救。人民公社那些條條框框先放一放吧,誰的面子也顧不上了。既然一名貧雇農的女兒、青年工人都敢到中南海門口來喊冤,老百姓面對饑荒死亡,還怕你關他班房殺他頭?你不讓人活,人會讓你活?邏輯就這麼簡單。全黨同志立即行動,同心同德,千方百計度過饑荒,等到出了黃巢、李自成再來補救,就晚了。”

毛 澤東雖然暫時交出了黨的主席,但不交軍委主席,朱德一提為彭德懷平反,他就擺出一副決裂的架勢。因為彭德懷若是平反,恢復副總理兼國防部長的職務,林彪就得交權。失去軍權,毛澤東就失去了反攻倒算的資本。毛澤東退居二線,並不是真心認錯,是迫於形勢不得已,所以留下一句話,三面紅旗還得堅持,這就給糾正空想社會主義的路線錯誤留下了不可超越的困難。

在毛澤東的空想社會主義道路走至險關絕地、山窮水盡的日子裏,在饑荒萬里、伏屍百萬的恐怖歲月,毛澤東浪跡于西子湖畔的湖光山色裏,讓劉少奇、周恩來、鄧小平、陳雲等放開手腳,挽救已經崩潰的國民經濟,制止餓死人事態繼續發展,救人民于水火,扶大廈之將傾。在這種情況下,只有一些和私有制沾邊的政策才能挽狂瀾于既倒,調動農民生產自救的積極性。劉少奇等所採取的政策,舉其犖犖大端就是所謂“三自一包”,即自留地、自負盈虧、自由市場和包產到戶。這些新政策一提出來,下面不敢貫徹,害怕“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又回 來犯復辟倒退的錯誤”。包產到戶在劉少奇手裏到底沒有在全國實現。1960年3月30日到4月 8日召開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屆第二次會議上,會標還是“總路線、大躍進、人民公社三面紅旗萬歲!”兩千名來自全國各省的“人民代表”都奉命三不談:一 不談糧食徵購任務過重;二不談農村缺糧;三不談餓死人。只準“暢談”所在省區的“大好形勢”,舉手通過進一步大躍進的經濟計劃。到1961年,這是大饑荒的第三年,達到餓死人的最高峰,餓死1327萬人,各地幹部才“豁出去了”搞“包產到戶”,到第四年才遏止住餓死人上升的勢頭,減為751.8萬人。

“三自一包”的政策像一支巨大的強心針一樣,給奄奄一息的六億神州注入了活力。廣袤的農村復蘇了。農民又有了依靠自己的勞動活下去的希望。1964 年全國糧食產量達到3750億斤,比上年增加350億斤,農業開始走出低谷。對於實行“三自一包”政策,劉少奇等心裏並不踏實,是一種戰戰兢兢、忐忑不安 的心態。因為按照列寧主義、毛澤東思想的教條,這些政策具有右的性質,屬於資本主義範疇。他們只是暫時利用一下這些帶有資本主義性質的政策,並沒有準備走 多遠,一旦國家度過危機,就趕緊回頭,最怕被毛澤東抓住小辮子,費力不討好。在意識形態領域裏他們沒有話語權,意識形態的話語權牢牢掌握在毛澤東手裏。儘管“三自一包”政策使百姓有了飯吃,使國家度過了危機,使毛澤東的金鑾殿沒有倒塌,但毛澤東並不領情,他要先利用這些“走資派”穩住農民,把糧食生產出來,使自己的江山不倒,然後再打倒這些“走資派”。他認為糾正自己錯誤的人必是將來的反對派。他不能忘記七千人大會上全黨置疑他的路線,追究他的責任的那 個可怕情景。他反手為雲,覆手為雨,說“三自一包”是極大的罪惡,是走了資本主義道路。要把實行“三自一包”政策的各級幹部打成“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。”這就是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的政治背景。直到毛澤東生命的最後一刻,他的這條“左”傾空想社會主義路線也沒糾正過來。

毛澤東禍亂全國,當然有他個人品質上的問題;但更重要的是他創立的這個黨國體制。黨國體制硬是眼睜睜地看著連續四年每年成百上千萬人餓死,政府遲遲無作為,媒體根本不報道,議會從來不討論。這在民主國家是不可想像的。

走出黨國體制,黨國才有前途

一個國家,一個時代,沒有強人不行,沒有對強人的監督和制約更不行。那就像一輛高速列車沒有制動裝置一樣,非出大事故不可。民主國家的議會就是這個制動裝 置。我國的人民代表大會本應履行議會的三大職能:防止獨裁,防止腐敗,防止錯誤。黨國體制將這種職能閹割了,它成了橡皮圖章,不起作用了。如果全國人大能 起民主國家議會的作用,則能從根本上避免那一場滔天人禍。

1958年2月11日第一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通過了周恩來提交的《關於1958年國民經濟計劃(草案)》,規定1958年的鋼產量是624.8萬噸。糧食產量3920億斤。[8]這個指標不僅具有法律效力,而且具有最高的權威性。不經全國人大復議,別人是無權修改的。

6 月19日,毛澤東在游泳池問冶金部長王鶴壽:“(鋼產量)去年是五百三(535萬噸),今年可不可以翻一番?”王鶴壽說:“好吧,佈置一下看。”這一問一答,就決定了鋼產量翻一番,把指標修改為1070萬噸。糧食產量,毛澤東和譚震林商量的結果是6000-7000億斤。比1957年的3700億斤,也接近翻一番。兩個“翻一番”,對國務院和全國人大連個招呼都不打,就這樣定了。若是在民主國家,議會會彈劾毛澤東違背程式民主,他不經國務院亂提指標非法;不經全國人大修改人大的決議違憲。兩個“翻一番”不算數。

如果人大的權威超過毛澤東,則後來四年,河清海晏,天下昇平,決不會發生大饑荒餓死人的事情。

我們的領導人至今沒有擺脫毛澤東關於憲法謬論的束縛,當作不與外人言說的“枕中秘”信奉著。其實,毛這一套受害最烈、最大的是黨和軍隊的高級幹部,觀之於劉少奇、周恩來、鄧小平、陳雲、陶鑄、彭德懷、賀龍、鄧子恢、張聞天、王稼祥、楊尚昆、黃克誠、羅瑞卿諸人的遭遇而益信。只憑最高領袖個人好惡,說你右傾,你就是右傾;說你修正主義,你就是修正主義;說你是叛徒,你就是叛徒。無理可講,無處申訴,只能檢討,低頭認罪。劉少奇當了多年委員長,後來又當了國家主席,他沒有把人大的權威建立起來,沒有把國家元首的權威建立起來,不是他忽略,是毛澤東那段玩憲法的“緊箍咒”束縛著他,他不敢有所作為。導致文化大革命 中,紅衛兵舉著一本《毛主席語錄》就能揪鬥他。他舉著《憲法》抗議,但《憲法》輸給了小紅書。因為憲法後面沒有軍隊,小紅書後面有軍隊。沒有軍隊做後盾的憲法,同一個董事會的章程就沒有區別了。毛澤東是通過“偷”走軍權否定憲法,控制了整個國家政權,把其他黨和國家領導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。劉少奇、彭德懷 失去憲法的保護,是被毛澤東的私刑折磨死的。

另一方面,這種體制又造就了一批陰謀家、野心家、見風使舵的勢利小人。毛最後定的接班人名單,不僅有他的侄子和老婆,甚至被稱為“通房大丫頭”的人,也可以躋身常委行列。

對於鄧小平我是非常敬重的。他寧可第三次被打倒也不當毛澤東的家臣,拒絕給江青當蕭何,使中國避免了歷史大倒退;他以非凡的膽識和魄力舉行五老火鍋宴 [9] 把資本家請回來,在政策上把中國領出了空想社會主義誤區。中國的GDP由1978年的3600億發展到2009年的33萬億,沒有鄧小平揮斤運斧地開拓是 不可能的。但對於鄧小平,我是深幸有一,不望有二。鄧小平的特殊強勢地位是黨國體制推舉他獨掌軍權造成的。這個推舉,在當時是尊敬他,後來卻害了他。在這個體制內,鄧小平也是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在關鍵時刻,權貴集團把他推到人民的對立面,他不得不扮演“狄克推多”的角色,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。同時,這個 體制也害了黨和軍隊,使黨和軍隊走上了腐敗不能自拔的道路。

黨國體制是產生獨裁者的肥田沃土。要避免出現新的獨裁者,慎重選人當然很重 要,更重要的是制度,是體制。走出黨國體制,關鍵是要把毛澤東“偷”走的軍權還給國家,實行軍隊國家化。要參照1949~1954 建國初期的軍事領導體制,國家主席、國務院總理、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委員長共掌軍權,國防部長為軍委秘書長主持常務。國家主席為法定軍委主席,總理、委員長為法定軍委副主席,設委員若干人。舉凡對外宣戰,對內用兵,重要軍事幹部(國防部長兼軍委秘書長、總參謀長、總政治部主任、總後勤部部長、總裝備部部長、大軍區司令員和8341部隊長等)的任命,軍委作出決定後,人大常委會票決,三分之二贊成方能生效,命令下達須主席副主席三人聯署,使軍隊真正掌握在國家手中。這個體制設計的著眼點有三:(一)不設黨的軍委,以避免在“黨指揮槍”的名義下產生毛澤東式的個人野心家。(二)三人共掌軍權,不使軍權落入一人手中,以避免21年前那個痛心事件重演。(三)人大常委會三分之二的票決制,將保證軍隊國家化,避免出現政權弱軍權強,造成民國初期軍閥割據的局面。不走出黨國體制,以上三種情況出現任何一種,國家都會出現混亂,統一的局面被破壞,30年改革開放的成就,將要玉石俱焚。維護黨國體制的當政者們也將自掘墳墓,步劉少奇、趙紫陽等人的後塵,被這個體制吞沒。

改革黨國體制,不僅是救國,而且是救黨。首先受益的是黨和國家領導人,他們的生命有了 保障,他們的進退有了法律程式的保護,他們的工作擺脫了“婆婆”的干擾,他們的政績和缺點錯誤,能夠得到公正的對待和評判,他們退休以後能夠體面地度過晚年。

“我黨的奮鬥目標,就是推翻獨裁的國民黨反動派,建立美國式的民主制度,使全國人民能享受民主帶來的幸福。”[10]毛澤東這條語錄久違了。“高舉”時代也不宣傳。最近筆者找到了這個題詞的墨寶。所以,這條語錄儘管沒有權威機關的認定,但比權威機關更權威。鄧小平說:“毛澤東同志的錯誤在於違反了他自己正確的東西。”[11] 我們只要把中間的一句換成“廢除蘇維埃式的黨國體制”,就完全適用於今天。

當代政治家的任務就是繼往開來,總結經驗教訓,對前人的理論、 路線、方針、政策,擇其善者發揚之,其不善者改正之。對於中國的政治體制,鄧小平的遺言是“脫蘇”,毛澤東的遺言是“入美”。今年是中國共產黨建黨九十週年。總結90 年的經驗教訓,集中到一點,就是“脫蘇入美”四個大字。日本靠了“脫亞入歐”崛起。中國只有“脫蘇入美”才能在政治上崛起,中共才有下一個90年。 1944年毛澤東就說了“建立美國式的政治制度”。後來陰錯陽差,進入到蘇維埃那個房間裏去了。60年曆史證明,我們走錯了門。鄧小平承認蘇維埃模式不 行,並且說“看來這個模式在蘇聯也不是很成功的。”要我們走出來,要進行政治體制改革。某些政治家把錯進的這個房間說成是不能動的“中國特色”,是完全違 背事實,違背兩位已故領袖的遺言的。現在,中國陷入了民怨沸騰、民變蜂起的政治體制改革的僵局中。引領中國未來的政治家,必須拋棄冷戰思維,打消充當社會主義陣營遺產的“二當家”和監護人角色的念頭,使中國不僅在經濟上融入世界市場,而且在政治上融入世界民主潮流,回到毛澤東領導我們黨凱歌行進時代那個正確選擇上來。

2010.11.10

[1] 鄧小平:《關於政治體制改革問題》,《鄧小平文選》第3卷,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78頁。

[2] 《列寧全集》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28卷第218頁。

[3] 網上流傳的這個講話,查不到原始出處,但我相信出自毛澤東,只有他那個頭腦才能產生這樣的思想,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。在上個世紀60年代初,有過一次民主是目的還是手段的爭論。爭論的結果是民主是手段,憲法表面上看來是目的,實際上也是手段,是鞏固和加強黨的領導的手段。這個結論和毛澤東上述論憲法的話是一致的,或者就是那段話的邏輯推演。所以我相信那段話是毛澤東說的。歷代高級幹部都沒把憲法當回事,從來沒人敢用《憲法》保護自己,是這段話真實存在的客觀依據。黨國體制使國家領導人有天然的軟弱性。

[4] 見《毛澤東建國以來文稿》中央文獻出版社第七冊第268-269頁

[5] 見《毛澤東建國以來文稿》中央文獻出版社第七冊第506頁

[6] 評劇《劉巧兒》是老解放區的故事。馬專員保護劉巧兒婚姻自主的權利,被譽為馬青天。

[7] 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研究室編著:《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四十年》,中國民主法治出版社1991年版第102頁。

[8] 薄一波:《一九五八年度國民經濟計劃草案的報告》,《人民日報》1958年2月13日

[9] 1979年1月17日,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宴請了五位不尋常的客人。他們是:

胡厥文,(84歲)民族資產階級代表人物、原上海民營機械工業巨頭,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,民主建國會主委;

鬍子昂,(82歲)民族資產階級代表人物、原四川民營鋼鐵工業巨頭,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,全國工商聯負責人;

榮毅仁,(63歲)民族資產階級代表人物、原上海民營紡織工業巨頭,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,全國工商聯負責人;

周叔弢,(88歲)民族資產階級代表人物、原天津民營水泥工業巨頭,時任天津政協副主席,天津工商聯負責人;

古耕虞,(74歲)民族資產階級代表人物、被稱為世界“豬鬃大王”,時任全國政協常委,對外貿易部資深顧問。

75歲的鄧小平身板硬朗,神態輕鬆。他與五老一一握手,簡短的互致問候,就坐了下來。由於鄧小平和五老中的胡厥文、鬍子昂、周叔弢、古耕虞都有些耳背,所以沙發的擺放不是圍成一個半圓圈,而是三三相對,面對面便於交談。

鄧小平說:“現在搞建設,門路要多一點,可以利用外國的資金和技術,華僑、華裔也可以回來辦工廠。”“落實政策以後,工商界還有錢,有的人可以搞一兩個工廠,也可以投資到旅遊業賺取外匯,手裏的錢閒起來不好。”“總之,錢要用起來,人要用起來”。這是鄧小平第一次提出要吸引外資,第一次提出希望原工商業者 利用落實政策的資金辦私人企業。時間在十分融洽、熱烈的氣氛中一分一秒地過去了。看到鄧小平那麼真誠地聽取意見,五老也毫不拘束,暢所欲言,像拉家常一樣,一人話音未落,一人又接上了。不知不覺已到了中午時分。鄧小平說:“先到此為止好不好?請大家一起吃頓便飯——涮羊肉!”

大廳的屏風後面擺上了兩個長條桌,銅火鍋端了上來,火鍋周圍放著幾盤羊肉,還有幾個小菜。席間,古耕虞又遞上關於改進外貿工作的長篇建議,用家鄉話和鄧小平細細擺談起來。

這是一個標誌性事件。“五老火鍋宴” 代表了中國共產黨的覺醒,把資本家請回來了。從此,打開了個體、私營經濟的禁區,使中國從空想社會主義絕境中走出來。

[10] 毛澤東,1944年與到訪延安的美國代表團的講話。

[11] 中央文獻研究室編:《鄧小平思想年譜》,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161頁。
辛子陵:領袖遺言----脫蘇入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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